北一川

一个宇智波斑厨,杂食,产出见合集。社恐,半年更选手,口味偏刀,原著向爱好者,不善言情。谢谢你喜欢我写的东西。

【2018.6.8】(阴阳师)沆瀣——叉荒(微荒叉)

沆瀣

 

坑了一年左右的作品,冷cp,因为开坑时间早且作者已A游戏已久,所以可能细节会和原著后续有出入。

立了flag于是要把坑填完,并且是个迟到的生贺(很随便的生贺) @砂糖战士张华邑 祝这个小朋友6.5生日快乐。

祝这个小朋友能考一个满意的分数。

 

自夜叉x一目连之后,我又把罪恶的脑洞伸向了荒!!!!!没错这篇文是叉荒叉!!!!

向来爱吃冷cp的我要被自己坑死了……怒割自己的腿肉(几乎已经没有肉了)。全文两万七。各位慢慢食用

虽然打的是夜叉x荒的名头,但是写着写着就更偏向荒个人向了。

所以夜叉更偏向于一个配角,但是会有些微的小福利。

依旧是话很多很欠打的夜叉,我一写他就忍不住想要各种怼人。

还有不是很清楚性格于是自己摸索着写出来的少年荒。

 

所以【潜在的ooc注意】。

基于网易的传记和新番外,我自己加入了一些个人的想法补充,可能会比较沉重。

比起单纯的是非对错,倒不如说是世事如此,哪里那么容易说得清是谁的错呢。

希望大家还能适应愉快。


另外,我不会开车……哭死。

其实车的大致脑洞就是:

大夜叉把小荒按在地上摩擦。

多年之后,大荒把大夜叉按在地上“摩擦”。

嗯,没毛病。

 

顺便这里是北一川,一个小透明,【主】写乙女,然而言情内容相对少,比起言情更喜欢侧重于故事本身。偶尔会脑洞清奇萌上冷cp(比如现在),请多指教。

 

1

 

又是一个杀戮之夜结束。夜叉靠在一棵树旁,顺手将武器立在一边,正准备坐下稍作歇息,也好散散一身的血腥味。

今晚他倒是没走几步路就又发现了一个村子,不过……也不着急。

反正他才刚到这里,并且也并没有多么饥饿。更何况村落不会跑,那里居住的人类也一样。 

啧,这些人类还真是喜欢聚在一起啊,人类难道都这么喜欢海吗……反正都是村子,直接建在一起不是更方便?

这是夜叉在来到这片海岸后发现的第二个村子。不同于以往的需要耗费三五天才能找到新的村落,这次他不过走了不到一晚便又发现了新的村子。过于惊喜的发现让他不自觉地发出了感叹。

正这么想着,自他身后突然传来细碎的响动,恶鬼下意识看向了那个方向,收敛了身上的气息,一手握上了长戟,隐于树木的阴影下。

一个瘦削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那是一个脏兮兮的少年,骨瘦如柴,黑发凌乱,眼神空洞,满身伤痕。

似乎是没有看到夜叉,少年自顾自地走出了树丛,继续向前走向了一片空地,抱着膝盖坐下了。

 

今夜天气晴朗,月光不曾受到丝毫云朵的遮盖,周围的一切都被夜叉看的一清二楚。

这么晚了还跑到外面,这小鬼的家里人也还真是胆子大。

不过看他这个样子,估计也是个没人要的种。

夜叉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一双金眸微微眯起。

乍一看不过是个瘦骨嶙峋的人类小鬼……不过……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还真能被他撞见。

这么想着,恶鬼顿时有些跃跃欲试,他站起身,抄起手边的长戟高高举起,妖力瞬间暴涨汇集与戟尖,森冷的黄泉水自下方不断涌出,并在长戟落下、与地面接触的一瞬间,形成一道一人粗的水柱,向着不远处抱膝而坐的少年咆哮而去。

夜叉盯着似乎是毫无防备的少年,金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倘若躲不过,证明不过也是个泛泛小辈罢了,若是能躲过……可就值得期待,至少不会像以往那样无聊了。

少年几乎在夜叉出手的瞬间便察觉到了异样。然而他的身体反应更快一些,起身的同时才堪堪回头,在看到来势汹汹的黄泉水后露出惊异的样子,在水流吞没他方才所在的位置的刹那间滚向一旁,险险躲过来自恶鬼的攻击。

见到对方可以躲过自己的攻击,夜叉顿时心情大好,或者说是雀跃。他站起身,手持长戟,从树下的阴影中走出,一面半真半假地发出一声赞叹。

“有两下子嘛。”

他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也没有放轻动作,踩在草地上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大不小。方才逃过一劫的少年惊魂未定,他喘着气,偏过头看向夜叉所在的方向,一双黑色的眸子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夜叉见少年转过了头,没有继续说话,继续往前走。

“你是……恶鬼?”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少年蹙眉,瘦削的身体不自觉紧绷。

闻言,夜叉挑眉,停下了步子,站在少年的不远处,“哦?你知道本大爷吗,小鬼?”

“我知道……”狼狈的少年的语气里带着些不确定,然而看向夜叉的眼神却一直都是警觉的,“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听到他的话,夜叉挑挑眉,“本大爷以为你会问为什么要攻击你,结果你先问了这个,还真是意外,不过,本大爷不讨厌就是了。”

“至于来这里的理由,”夜叉将手中的长戟立在一旁,双手抱臂,继续道,“自然是,本大爷饿了,所以看上了这个村子里的人类啊。”

说话的同时,恶鬼咧咧嘴,随手一指,指向的另一端是少年方才来的方向,隔着夜晚树丛厚密的叶片,有隐隐橙黄的灯光闪闪烁烁。

那些灯火于少年而言是明亮的星。

至少现在还是。

少年皱眉,漆黑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面前双角的恶鬼,“你……”

话音未落,少年突然神色一滞,紧接着有些痛苦地捂住了额角。

脑海中闪过不久前才见到的那些村民的脸。

恶毒的话语伴随着他们的脸,一句一句地再次在耳畔响起。

即便是由于愤怒和失望而产生的无心之语,于听者而言,造成的疼痛并无区别。

 

骗子!

 

撒谎精!

 

鬼才会信你!

……

 

少年狠狠地晃了晃脑袋,稍稍平静了下情绪,张了张嘴,在面前恶鬼奇怪的目光下,终究是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试图使用自己的力量,然而所能见到的画面不过一晃就消失了,他什么都没有看清。

如此一来,他并不知道这恶鬼会做什么。

正如那些村民所说的那样……他大概已经无法再正确预见什么东西了。

少年抿起了唇,原本就不大好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惨白。

 

 “喂,”夜叉看着面前这个兀自陷入自己的精神世界的小鬼,甩了甩手中的武器,“在本大爷面前发呆,胆子很大啊。”

“你……不会成功。”少年抬眼,咬着嘴唇,强压下颤抖,眼神坚定。

 “哈?你在说什么?”夜叉莫名其妙地看着少年。

“我知道,你不会成功。”少年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毫不迟疑。

他不论如何都要保护他们,即便他不知道究竟会怎样,他也不会任由这恶鬼恣意妄为。

“知道?这还真是傲慢的话,”夜叉开口嘲笑道,“别告诉本大爷说你有什么预言的能力。”

被一语道中的少年握紧了拳,一双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恶鬼,没有说话。

“难道被本大爷猜对了?”夜叉惊奇地睁大了眼,随即做出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你就是那所谓的'神明赠礼'了吧,叫什么来着……荒?”

 

这消息是从不久之前被他杀了的人类嘴里说出来的。也不奇怪,这种事情永远都是藏不住的秘密,而人类传播它们的速度更是迅速,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多而又喜好叽叽喳喳了。

荒在他说出自己名字的一瞬间便睁大了眼,却又很快镇静下来。

他这样的存在,不可能不被其他人知晓,更何况是对这类事向来敏感的妖魔鬼怪。

从本质上讲,他其实和面前的恶鬼倒并无太大差别。

想到这里,荒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不过,那些人类可不怎么尊敬神明大人的礼物啊。”恶鬼上下打量着面前狼狈的少年:穿着破旧,除此之外,不只是脸上,只要是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有着或多或少的伤痕和淤青。

夜叉不禁啧了啧嘴。

这礼物可当的真凄惨。

他紧接着又唏嘘一声,也不知是真是假,“他们也不怕被惩罚吗?”

既然比谁都要相信神明的存在,却又无法保持该有的畏惧。

人类啊,就是这样。

不过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于他而言便会损失很多乐趣就是了。

 

听了恶鬼的话,荒铁青着一张脸,语气冷硬,“这是我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

“说实话,放在平时,本大爷早就被你这傲慢的态度激怒了。不过你运气倒不错,本大爷今天心情好,还可以忍耐,”夜叉冷哼一声,挑了挑眉,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顺便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吧。”

这么说着,恶鬼抬手指了指村子的方向,“本大爷倒是能看见那些人类的未来。”

荒的目光顿时集中在恶鬼俊美的脸上,黑眸在月光下格外明亮。

说他不好奇是不可能的,虽然他直觉面前的恶鬼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似乎是对荒此时的表情十分满意,恶鬼咧嘴,刻意拉长了语调,缓慢地,一字一字地将自己的“预言”说出:“他们,都会死的很惨。”

荒的脸色刹那间从铁青变得煞白,“你,你说什么?”

“那些人类都会惨死,”夜叉又用一种悠闲的语气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然后颇为愉悦地瞥了一眼面前的少年,“这种事情一看就知道了。”

 “不,不会的,”话音刚落,对面的荒狠狠地摇着头,他下意识地甩手,略显宽大的衣袖带起些劲风,些微的杀气也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泻出。“他们……我会保护好他们!”荒有些歇斯底里声地喊道。

 

“吵死了。本大爷说过已经在忍耐了吧!”被眼前瘦弱的少年三番两次无意识挑衅,原本就缺乏耐性的恶鬼终于动了怒,手中长戟一甩,又是一道黄泉水流毫无遮拦地直冲少年而去。

索性荒这次早有准备,倒是及时地避开了攻击。然而就在他正准备去寻找恶鬼的身影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冷不丁自他身后响起,“激怒本大爷的后果……做好觉悟了吗?”

荒一个激灵,正准备回头,下一秒,剧烈的疼痛便伴随着腾空的失重感包裹了全身,他像被恶鬼用长戟扫中了后背,瘦弱的身体被击飞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激起泥土和草叶纷飞,惊奇了夜晚沉睡中的鸟群。

一时间,喧嚣四起。

“原本不想杀你,小鬼,你这就叫蹬鼻子上脸。”单手将长戟扛在肩上,夜叉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不远处,不断颤抖着的荒,信步走过去,在他身旁蹲下,靠近了他的耳畔,语气轻缓,仿佛好友与好友之间的亲昵耳语。

“你,其实很憎恨他们吧。”

由于疼痛而颤抖的荒,在听到这句话后浑身一僵。他长了张嘴,然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别说了。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然而你却在自欺欺人。”恶鬼继续慢悠悠地说着。

 别说了。

荒死死地闭上眼睛。

“明明已经无法控制内心的恨意了吧,还要这样勉强,真是辛苦。”

一句又一句的话语,一下又一下地敲碎了瘦弱的少年费尽心力建起的脆弱不堪的外壳,内里血淋淋的真实完全地暴露在空气中。

一阵火辣的痛感自胸腔内涌起,瞬间蔓延至全身。

这样的疼痛不同以往,荒捂住自己的心口,狠狠地咬着嘴唇。

“本大爷可是对这种情绪很敏感的。”恶鬼伸出手,伸出手,捏住荒的下巴,迫使对方抬起头直视着自己。

指尖微凉的触感刺激着荒的神经,他下意识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双金眸看不出情绪的金色眸子。

他从恶鬼的眼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脸。

一张被痛苦和悲哀占据的脸。

看着那样的自己,荒一时间出了神,忘记了挣扎。

 

“在本大爷面前,试图掩盖这样的情绪,简直愚蠢……难道神明大人从来不懂什么叫做憎恨吗?”正这么说着,夜叉突然注意到手里的小鬼又似乎是发呆了,不由得又火大起来,手里捏着对方下巴的力道不禁大了几分,听到对方的抽气声时,开口,“你这小鬼,该说是胆子大,还是根本没神经?”这么说着,夜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笑道,“难道是看本大爷看呆了?”

“别开玩笑了。”荒终于回过神,挣扎了起来。

无视了对方的挣扎,夜叉心满意足地继续着方才的话,“你和本大爷可没有什么区别,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了。”

荒停止了挣扎。

 恶鬼松开了手,任由对方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坐在地上发愣。

 如此轻易地放过眼前的小鬼显然不符合夜叉一贯的作风。换作平常的话早他就将面前三番两次找死的小鬼,连同那个村子的人类一同撕成碎片了。

不过这次他愿意破例等一等。

大概是出于一时兴起吧。他有一种直觉,这小鬼会带给他比单纯的杀戮更多的乐趣。

毕竟妖怪的生命太过漫长和无聊,总需要一点不同的东西。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不小的骚动。

吵吵闹闹的人声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愈发明显的火光。

终于惊动了那些人类了啊。

“喂,”夜叉撇撇嘴,抄起一旁的长戟,看着还傻坐在地上的荒扬了扬下巴,“你'喜爱'的人类们来了哦,小鬼。”

他向树林走近几步,又回过头,勾起了嘴角,“你就好好地和他们相处吧。本大爷很期待他们,啊不,不止他们,还有你,到时候会怎么做。”

随即,恶鬼头也不回地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树林深处。

只剩荒坐在原地,看着恶鬼离开的方向发愣。

直到火把的光亮盖过月光,人类的影子打在他的面前。

荒眨了眨眼,回过头,漆黑的眸子倒映着俯视着他的人的面孔。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耳畔响起了熟悉的质问声。


2. 

 

第二天清晨,荒睁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自己居住的小屋。

“疼疼疼……”

挣扎着坐起身,荒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然而却因为动作幅度的问题让他狠狠地打了个颤,连尚未散去的瞌睡都被赶走了不少。

他不得不放轻了些,然而不一会,空荡的屋中又炸开一声颇为响亮的“咕噜”——来自他的腹部,又打断了他整理衣服的动作。

单手捂上明显凹下去的腹部,因为碰到了伤而一阵龇牙咧嘴,好不容易缓过劲儿,荒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似乎昨天一整天没吃过什么东西。

他将腰带拉紧了些,终于站了起来,这才四处环视着寻找一些可以吃的东西。

他记得应该还有些隔壁阿姨送来的饭团没有吃完。

在小木桌上放着的敞口罐中找到了两个白饭团,荒找了个干净的盘子将它们乘出来,小心翼翼地凑近嗅了嗅,没有闻到什么异味,便放心地咬了一口。

果然有些干了。这么想着,荒放下了饭团,又去给自己倒了点水,这才拿起饭团咬了一大口。

他实在是很饿了。

咬着有些发硬的饭团,荒这才终于有心力去整理自己从昨天开始就有些乱七八糟的记忆。

 

他揉着眉心,闭着眼,慢慢地回忆着。

昨晚的后来,恶鬼离开了,前来查看情况的村民们问自己,发生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说不过是个受伤了的野兽在惊慌中袭击了他,现在已经逃走了。

荒将嘴里嚼了许久的食物咽下,抬了抬胳膊,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他盯着手里被咬了一大口的饭团,胃里的饥饿感并没有减轻很多,却怎么都吃不下去了。

周身都疼得厉害,然而那些人充满怀疑的目光却刻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是比砸在他身上的石块还要令他痛苦的惩罚。

捏着饭团的手微微用力,原本三角形的饭团被他捏的变了形。

他做错过什么呢?

为什么要惩罚他?

只是因为……他做出了错误的预言吗?

“这礼物可当的真惨。”

脑海里冷不丁又钻出来恶鬼说过的话。

他猛地晃了晃脑袋,将那些有的没的统统抛之脑后,将手里已经不成形的饭团整个扔进嘴里。

今天也要好好为大家努力预言才是。荒鼓着脸,直起身,两手轻拍脸颊。

 

然而事情进行的并不顺利。

村民看向荒的眼神中只有纯粹的怀疑。除此之外,那夜叉的话似乎被什么东西囚禁在他身边了一样,一直在他耳畔不断回响着,即便他怎样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只要一分神,他便又会觉得自己听到了那些话。

这让他根本无法专心自己的事情。

强迫自己不去想村民们失望的脸,荒决定去彻底解决这个心头大患。

于是他又偷跑去了村外的树林。

夜叉比他想象中的要好找——准确来说是一进树林就撞见了他。仿佛是早已料到荒会来找他一样。

双角的恶鬼背靠着一棵树,翻了个白眼,说他胆子真的大。

荒回答说自己很在意这个问题——为什么这个恶鬼认为他和村民无法和平共处。

虽然现在是这个样子,但那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准确预言的缘故,他们生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虽然,真的很疼。

对于他的疑问,恶鬼脸上的表情俨然一副“比起解释果然宰了才是最好的”的样子,然后又问他难道不担心被自己杀死吗。

“倘若你真的想要杀我,我早就死了。”荒站在离恶鬼不远处的一棵树旁,表情平静。

“小鬼,难道你不知道想法是会变的吗?”恶鬼挑眉,他偏着头,一只金眸被额前刘海挡住,“本大爷不讨厌话多的人,但是对于蠢货可没有什么耐性。”

他不再看向荒,转身向树林深处走去。

见状荒匆忙想要喊住恶鬼,然而对方轻飘飘地扔下了一句话,让他僵硬在了原地。

“那些人类,来找你了哦。”

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不见了恶鬼的身影。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像。

“荒大人!你在这里做什么?”同样是带有斥责意味的话语,声音却属于熟悉的人。

荒下意识地看向对方,却在看清对方脸的同时愣住了。

是给他饭团的邻居阿姨的丈夫,姓上田。

那个总是会和蔼地对他笑,将自家果树上的果子分给自己的大叔,如今正用一副陌生到令他恐惧的脸孔看着他。

“我……只是随便逛逛。”他张了张嘴,只觉得舌头都似乎要打结。

上田脸色铁青,上前抓过荒的手腕狠狠一拉,荒猝不及防被扯了个趔趄,“在这种时候,请您不要再给我们添乱了。”

站稳身的同时,荒忽然想起来自己小屋的屋顶曾经破过,那时的大叔踩着梯子爬上屋顶,愣是花了一天就将屋顶修补好了的事。

真的是,太陌生了。荒眨了眨眼睛。

眼前不再熟悉的人此时的力道不小,抓的他生疼,“……我知道了,对不起。”任由对方抓着自己,荒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离开的时候,荒恍惚间觉得似乎听到一声冷笑。

他下意识地向那个方向抬起头。

夜叉站在树上,对荒无声道,

“你觉得,他们是真的尊敬神明吗?”

 

 

3. 

 

上田带着荒去见了村长。

“真不知道村长为什么要见你这个骗子。”抓着荒的手没有丝毫松劲,上田大步地走在前面,荒有些艰难地在后面被拉扯着向前,手腕生疼。

上田没有压低自己的音量,于是那句抱怨便被荒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骗子。

又是这样。

荒咬着唇,不明白为什么原先那样和蔼的人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个,上田先生……”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发生了什么吗?”

“还能发生什么!”上田忽然站住了,荒因为他突然停下而冷不丁地撞到了他的背后后,撞得他鼻梁生疼。与此同时,吼声自头顶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荒愣住了。他抬着头,看着眼眶泛红地盯着他的上田。

那双愤怒的眼睛带着水汽,干裂的嘴唇微抿,眉宇间不知何时爬满了皱纹,原本还算乌黑的头发也变得灰白。

和记忆里笑着帮自己修补屋顶的人相比,差了起码十岁。

 

“……村长有事情找你,跟我走就是了。”上田盯着荒,半晌又不忿地偏过头,抓着他继续向前走。

直到见到村长,荒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上田也是一样。

村长家在离海较近的地方,上田带着荒很快便到了。

蓄着山羊胡的村长先是注意到了他抓着荒的手,狠狠地呵斥了上田不懂得尊重神明,挥了挥手让他离开,然后上下打量了荒一番。

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也清楚自己此时看上去有多狼狈。

村长叹了口气,“辛苦你了,荒。”

苍老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带着陌生的暖意。

荒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酸涩,“没事……村长大人,我没什么的。”

村长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看着屋中的椅子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坐下。

荒受宠若惊,坐下之后来不及说话,村长又像变戏法一样地从身后拿出一个纸包,将它放在椅子旁的矮桌上,自己也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将它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几块牡丹饼。

荒愣了愣,抬头看着村长。

村长拿起一块牡丹饼,塞进荒手里,“看你瘦成这个样子,快吃吧。”

那一瞬间饥饿感如洪水般涌了上来,荒张嘴开始一点点地吃起了手里的牡丹饼。他睁大了眼睛,不让里面的液体滴出来。

看着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牡丹饼的荒,村长转过头,不知道想起什么,他叹了口气。

“不要怪上田。”

荒愣住了,停下了吃的动作,抬起头,唇边还带着点深色的残渣,“诶?”

“不要怪他。”村长阖上眼,语气里满是疲惫。

“发生了……什么吗?”荒擦了擦嘴,放下了手里的牡丹饼。

村长从椅子上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荒只能看见他花白的后脑勺,“前几日海上不是出现了风暴吗。”

“上田的儿子是渔夫。”

荒只觉得一切都变得死一样寂静。

村长的话便因此像炸雷一样在他耳畔响起。

“……那天,正好赶上他出海的日子。”

村长也有些哽咽,他深吸一口气,“我们之前还没有找到他,便没有告诉你……但是今天,有人在退潮的海滩上发现了他,”村长顿了顿,咽了一口唾沫,这才继续道,“已经……没有救了。”

最后那句话仿佛炸雷一般响彻在耳畔,荒脸色惨白,只觉得自己的胃里翻江倒海一般,却又无法将吐出任何的东西。

心脏一下一下地抽痛着。他捂住自己的心口,死死地咬住嘴唇,痛苦地蜷起身。

他记得的,那个比自己年长不了多少的少年,大家都很喜欢他。

 

是的。那一天,他兴奋地来找了自己。

 

“荒大人!我今天要出海啦!”

“麻烦你帮忙看看情况好不好!”

“恩恩,没什么问题的话,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就算遇上风暴我也不怕,你看,这是母亲亲手给我做的护身符!”

“嘿嘿,到时候我把最大的那条鱼给你!”

“唔?啊没什么的,荒大人帮了我们那么多次,这样是应该的啦!”

……

 

是了。

那一天,他的预言又一次出了错。

那个笑着的少年再也没有回来。

 

仿佛一把尖刀,缓慢地戳上心窝,一点一点地深入,最后完全地没入皮肤。

他想起上田的那个眼神。

他是个骗子。

荒睁开眼,嘴里不知何时带上了血腥味。

村长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身,面朝着荒,叹着气,“已经逝去之人无法再生,荒大人节哀。”

“明天,金井家的大人会来拜访荒大人,希望荒大人……做些准备。”

荒愣愣地抬起头,看着村长的脸。

村长同样看着他。

“时候不早了,荒大人今天早点回去,好好休息吧。”

 

 

4. 

第二天,当太阳的第一缕阳光穿过厚重的晨雾、透过了窗户在他的床铺上打下一片明亮的光斑时,村长亲自来到了荒住的小屋。

和他一同到来的还有上田的妻子——那位两鬓斑白、身着铁灰色衣服的妇人便是她了。

她的手里抱着一叠干净的衣物,跟在村长身后,只看了荒一眼便深深地低下头去。干裂的嘴唇紧抿着,眼眶凹陷,一双眼睛红肿地厉害,正直愣愣地盯着地面。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衬得她整个人更加憔悴了。

哪里还有曾经那精神抖擞的样子。

 

“荒大人,一会你把衣服一换,整理一下之后就随我去见金井家的大人吧,他们很快就会到了。”村长看了一眼妇人,转头对荒说。

“……嗯。”他低声应道。

妇人沉默着上前几步,将衣物放在他的床铺上,然后又很快退回原地,依旧低垂着头。

随后村长对她说没什么事了,她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全程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

 

妇人离开后村长说他到附近去看看,又叮嘱了一句让荒准备好后便出来找他,便也离开了。

寂静的小屋中又只剩下荒一人。然而方才那妇人的身影还烙在他眼中,胸腔里传来一下一下的钝痛——那苍老的样貌化作锋利的剑,径直地,一下又一下地,刺着的心脏。

荒盯着床上的衣物,只觉得视线有些模糊。

‘那是我的错吗?’他再一次这么问着自己。

那个少年相信了自己,安心地出了海,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那么,如果他的预言能不出错的话;

如果他能阻止少年的话……

是了,是他的错。

归根结底,他是造成上田夫妇所有痛苦的罪魁祸首。

所以……他想起这些天自己所遭受的责打,已经散去的痛感又阴魂不散地开始咬噬自己的神经。

瘦削的少年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所以……

 

“明明已经隐藏不住自己的恨意了吧。”恶鬼已经有些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脑海中,打断了他准备继续下去的思绪。

 

不是的,这都是我应得的惩罚!荒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耳朵,猛地摇头,直到自己头晕目眩,企图将恶鬼的声音从自己的脑中驱逐。然而这么做依旧毫无作用,恶鬼的声音仍然继续阴魂不散般地响起。

“分明在恨那些人类。”

不……

荒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此时仿佛是要裂开一般,所有的回忆都纷纷向自己涌来,仿佛万马奔腾,而他自身则被铁一样的马蹄狠狠地踏进了尘土。

数不清的记忆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纷纷都从自己的脑海中跳了出来,跳到了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他重新想起了很多:

想起自己刚刚到这里时,所有的人对自己感激涕零的样子;

想起如今已经离开村子的姐姐,那时笑着给他送牡丹饼来的样子;

想起初次预言出错时,大家包容的笑脸;

想起自己又一次出错时,大家怀疑的样子;

再一次出错时,他们失望的样子;

还有,他们因愤怒而扭曲的样子……

画面一转,他看到了恶鬼狞笑着说村民该死的样子,紧接着下一秒上田悲伤而带着恨意的脸又取而代之……

荒死死地闭上眼睛,企图阻隔那些画面。

 

最终拯救他的,是已经逝去的少年最后留给他的话:

 

“荒大人帮了我们那么多次,感谢是应该的呀!”

 

少年清越的嗓音钻出记忆浑浊的洪流,带着神奇的力量,驱走了所有的焦躁与不安,也结束了方才群魔乱舞一般的场面。

脸颊上传来濡湿的凉意,荒匆忙睁开眼,下意识地触碰了脸颊,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原本因为混乱而焦躁的情绪却终于平静了许多。

荒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将视线重新放回到衣物上。

村长还在等着我,我可不能让他失望!

 

5. 

 

明明不想让村长失望,然而却还是变成了这样。

为什么呢?

脸上火辣的感觉尚未散去,荒僵硬着站在村长事先安排好的会客厅中,双眼定定地望着门的方向。

就在不久前,村长追着那位衣着光鲜的人从这扇门匆忙离开,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屋外偶尔的鸟啼和风吹过树梢带起的沙沙声及时响起,避免死一样的寂静降临这间除了他以外空无一人的会客厅,也稍微增加了些许生气。

可惜绝望并不会因为这种东西而止步不前。

荒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方才发生过的事情在他的眼前无数次重现——他想找出自己犯错的地方。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然而直到累得筋疲力尽,他却仍旧一无所获。累积的疲劳连同迷茫一同叠加,最后导致绝望的潮水而越涨越高,甚至已经淹没了他的胸口,令他无法顺利呼吸。应运而生的窒息感突如其来,这让荒有些措不及防。少年瘦弱的身子晃了晃,不过终究还是勉强站直。

应该没有做错什么才对……不对……应该还有……

他闭上眼,扶住有些发晕的头,抬起另一只手,冰凉的手掌轻拍脸颊,试图将那些不必要的杂乱去除。保持着手掌贴着脸颊的动作,他深吸一口气,随之轻轻呼出,这才将眼睛睁开,抬头望向一旁的窗户。

窗外的树梢上站着一只小麻雀,也正在望着自己。

似乎是注意到了荒的视线,然而这只可以飞翔的小生物却并没有任何惧意,它看上去甚至有些开心:小小的脑袋向一旁歪了歪,圆滚滚的身子在树枝上蹦跳了两下,几片树叶因为它恶作剧一样的动作落了下来。

小鸟随之拍打着自己的翅膀发出啾啾的叫声。

荒看着小麻雀,只觉得方才那样的窒息感减轻了不少。

然而下一秒,似乎那股吹过的风过于强劲,小麻雀仿佛受到了惊吓。它忽地拍打着翅膀飞离了树梢,不留一丝痕迹。

看到小生物离开,荒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趁着清醒了不少,再整理一遍刚刚发生的事吧。

 

金井家派人来向他问一些事情。来人衣着光鲜,举止文雅,眉宇间堆积着高傲,坐在会客厅的一张木椅上,村长则站在一旁恭敬地半弯着腰。

那人向他询问的是自己颇有信心的东西。

“金井家的少爷前几日出发前去平安京,路途遥远,金井大人挂念自己儿子的安危,便特地派我前来问问荒大人,少爷目前为止是否一切顺利。”

听到问题的那一瞬间,他清晰地看见了一幅幅画面自他面前闪过——燃烧的马车,破碎的肢体,染血的碎石。

荒的脸色有些惨白,但是他必须说出事实,于是他只得犹豫着开口,“那位少爷会遭遇不测……”

面前的人一副惊愕的样子,顿时勃然大怒道,“荒大人号称神之子,出身高贵,面对我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不愿开口也就算了,说出这等诅咒又是什么意思!”

听到对方的话,他急了,脸色惨白地想要解释说自己从没有这种想法,“不是的,我并没有胡言乱语……”。是真的。

然而对方却不给他辩解的机会,一甩手,冷硬地打断了他的话,“荒大人不必解释,小人担待不起。”

扔下这句话,面前高大的成年人站起身,动作夸张地一甩宽大的袖子,转身离去。

那人离开的很快,村长见状,也慌忙地追了出去。

 

——剔除一些不重要的寒暄,这些大致便是全部了。

 

那人离开时甩起的衣袖狠狠地打在了荒的脸上,当时他便觉得有些火辣的疼。现在头脑清醒地回想起来那时的感受,他下意识地又捂上自己的脸颊,抬头再次望向门口,那里仍然空无一人。

荒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6.

 

“大人,大人,荒他近期状态不好,绝不是有轻看大人的意思。”

“我也想相信他,可惜……金井大人可是生气的很,我有这个耐心,金井大人可不会有。”

“荒大人说出那样的话,应该不会是他故意为之……”

“金井大人在少爷临走时为他派了五位出色的阴阳师随行,还有身手了得的护卫数名,并且他们的线路绝非人迹罕至,你觉得这样的少爷会遭遇不测?”

“……可是……”

“养着个派不上用场的小家伙,是还有什么其他用处吗——怎么,你们这里原来已经富裕至此,还有这闲钱去养这些东西?”

“我们并没有——”

“对了对了,村长大人,今年的税过几天就是期限,可别忘了。你们这里的份,到时候可一点都不能少。”

“大人,能不能再宽限几天?前几天的风暴您也是知道的……”

“这就看金井大人的意思了,如果大人不高兴的话我也回天乏术啊……至于那位神之子,村长大人就看着办吧。哦对,如果村长大人这里缺乏靠谱的阴阳师的话,金井大人倒是可以派一位德高望重的大人过来。”

“但那孩子……”

“我看你们村的人对他已经很不满了吧,作为一村之长,您应该早就懂得何为舍取才对。”

扔下这句话,金井家派来的人便再也没有多余交谈的闲心,一甩袖子便扬长而去,只留下村长站在原地。

 

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佝偻着背,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颤颤巍巍地回去了。

 

7. 

 

荒在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后准备离开小屋去追村长,结果刚走出几步他便看到一群村民气势汹汹地向自己走来。

瘦削的少年猝不及防地被他们围在中间。

他们七嘴八舌地指责着他,显然刚刚他们都看见了那位衣着光鲜的大人一脸怒容地从村长家离开的场景。

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眼前谎话连篇的少年所致。

抱怨和怪罪的话语一句一句地砸向荒,不给他任何喘息辩驳的机会。

“金井大人要惩罚我们了。”

“这是你的责任,荒。”

“我们家可付不起税啊,都是因为前几天的风暴。”

“如果能避免那场风暴就不至于这样了……还不是你的错吗!”

“你害我们害的还不够多吗?”

“求求你放过我们吧!”突然,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跪倒在荒的脚边,撕扯着嗓子发出野兽一般的哭嚎。荒吓得跳了起来,直往旁边躲,然而将他围住的人们根本不允许他有后退的空间——他只后退了两步便已经无处可退了。

那汉子跪在土地上,见荒向后退了两步,又不依不饶地爬向他的脚边,甚至伸出双手,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裤脚。汉子身上的粗布衣打满了补丁,此时因为他的动作而沾满了尘土,他的头狠狠地砸在荒脚边的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荒惊愕地低头看着似乎已经魔怔了的汉子给自己不停地磕头,头脑一片空白。

汉子一边磕头,一边扯着嗓子向他苦苦哀求,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求你不要玩弄我们了!我们真的已经承受不住了!”

汉子疯狂的举动反而让周围的人安静下来,他们盯着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二人,由方才的七嘴八舌,变成了窃窃私语。

然而荒却听得一清二楚——不论是脚下汉子的哭嚎,还是他的头砸向地面的闷响,亦或周围村民细碎的议论声。

“哎呀,这不是上田家儿子的那个好友吗?”

“是啊,唉,真是可怜。唯一的好友死于不久前的风暴。”

“据说他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上田家的人在他父母去世后就一直很照顾他,这孩子和他们家的儿子形同手足。而且前不久他拥有了自己的第一条船,准备成为正式的渔夫呢。”

“是啊,可惜了,他和上田家的儿子一同出海,结果只有他回来。”

“船也因为风暴毁了,还有他最好的朋友也没命了。”

……

是啊是啊,真可怜啊。

都是谁的错呢?

是谁的错呢?

村民细碎的议论混杂在一起,无数的声线交错着,仿佛无数的绳索扭曲在一起,最终汇聚成一道诡异的声音,贯穿了他的脑海。

 

“是你的错啊。”

 

荒惊出一身冷汗。

那是恶鬼的声音。

反应过来之后荒猛地抬头四处望去,却除去满眼怨恨的村民以外什么都没有看见。

脚下的汉子还在不断地用脑袋撞击着地面,周围人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惩罚他!惩罚他!”

“对!”

场面愈发混乱,几个情绪激动的村民甚至上前向抓小鸡一样地抓住了荒,而另外几个人则走到他面前开始挥舞自己的拳头。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荒根本无力挣扎,只得颤抖着不断地道着歉,尽自己所能去辩解。

然而他的辩解对于已经被情绪支配的村民来说过于苍白,甚至起到了反效果,“事到如今还在狡辩!”面前的人高高地举起拳头。

荒匆忙闭上眼睛,等待着疼痛的降临。

然而一个苍老的声音及时响起,仿佛一盆冷水一样,浇灭了村民无谓的怒气,阻止了他们的暴行。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住手!”

村长拨开人群,将荒从抓着他的人手中拽出,“你们,与其为难这孩子,不如去干自己该干的事!

平日里一向和蔼可亲的村长此时双眼发红,他将荒拉在身后,狠狠地一甩手,吼道,“都给我散了!这事儿回头我再跟你们说!”

他一撇还匍匐在地上的汉子,一脚踢向了他的后背,“快起来!有这功夫不如去造条新船!”

汉子因为村长的这一脚在地上滚了一圈,身上这下沾满了尘土,后背还有一个明显的鞋印,他狼狈地爬起身,一溜烟地跑走了。

荒站在村长背后,不住地喘息着。

看着周围人群散去,村长叹了口气,这才转过身,看向荒的眼神满是疲倦。

“今天你也累了,荒,先回去吧。”

 

8.

 

与在村中年轻的神之子不同,夜叉这几日过得可以称得上十分安逸。

不过这份安逸对于恶鬼来说无异于变相的折磨。

恶鬼一开始倒还可以忍受这份枯燥乏味。但是要知道,他的耐性并不怎么好——最初的新鲜感早已腐烂殆尽,如今他每时每刻都在渴望着杀戮。他的耳膜希望听到人类濒死前发出的哀嚎和声嘶力竭的求饶,双眼手中的利刃渴求人类的鲜血。

天知道他有多想直接冲进那个村子直接把那些人宰个精光。

夜叉有些暴躁地将手中的长戟横扫出去,伴随一声巨响,一棵可怜的树应声被拦腰砍断,惊起隐藏在周围的矮树丛和高草堆中的小动物四散逃跑。

啧,连个人都没有。

任性地发泄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反而,恶鬼更烦躁了。

有一句话叫时来运转。夜叉觉得应该是自己这几天忍耐到极限了,所以才会有现在这个可以说是惊喜的发现。

他感觉到了人类的气息。

恶鬼放轻了自己的动作,向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猎物靠近。

两个对危险毫无察觉的人类正在谈论着什么,一副兴致高涨的样子。其中一人蓄着小胡子,他压低了声线,似乎是怕连在这人迹罕至的树林里也会有人偷听一样地,在另一人耳畔故作玄虚道。

“嘿,你知道吗,荒大人被关起来了!”

另一人一脸诧异,“啊?那个荒大人吗?为什么?”

“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别村所以可能不知道,哎,我告诉你啊,”说话的小胡子看上去很是得意,“荒大人在上次的预言中说了谎,还甩脸色气走了金井家的大人呢!”

听故事的人看上去更惊讶了,他睁大了双眼,嘴巴圆张,“不会吧,荒大人明明是很好的人,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啊。”

“虽然是这样一个道理,一开始我也这么觉得。但是你也知道,他的预言出问题又不是第一次了,而是连着三次,”小胡子看上去十分无奈,“连续的出错……怎么想怎么奇怪吧,而且还又偏偏得罪了那位大人。”

听着对方的话,另一人也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是接受了这样的说辞,“村长呢?”

“村长?别提了……为了替荒大人擦屁股,村长憔悴了不少,瘦的皮包骨一样,脸色蜡黄……对了,”小胡子动作夸张地摇了摇头,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又一次压低了声线,并且用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嘴,更加神秘地说道,“哎,悄悄告诉你,别告诉别人啊。后来,金井家派了一位新的阴阳师大人来村子,那位大人说,是因为村长大人太过宠荒大人,惹怒了天上的神明,村长才会这么虚弱,村子也才会这么灾害不断的。”

“诶……所以才会把荒大人关在那石屋里……”

“而且那位大人还说,只有献祭才能平息神明的怒火。”

“献祭?”

“就是那位荒大人啦。阴阳师大人说,只有将他献给海神才能让村子转运呢……”

夜叉在不远处的阴影中听着两个人类的对话,忍住自己想要狂笑一番的冲动。

这就是人类,一如他一开始预料到的那样。

他回想起那个一脸愚蠢的小鬼,一想到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在那瘦弱的身子骨上,他就忍不住地想要放声大笑。

恶鬼萌生了去围观围观如今生活凄惨的神之子的念头。

当然,注意力的转移并不意味着他会放过面前的两个人类。

“喂,”他从树后的阴影处现身,满意地看到面前的人类僵住,在看清自己的一瞬间露出惊恐的神色,“本大爷问你们,那个‘石屋’在哪?”

他看向那个方才说得欢的小胡子,然而被问话的人却抖得像个筛子,双眼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下的地面,嘴唇不自然地抽搐着,上下牙也打着颤儿,整个人抖抖索索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冷汗不断从那个人的额角冒出,再加上这家伙发青的脸色,夜叉总有一种这人没过一会就要像个雪人一样自己软趴趴地化成一滩了。

相比之下另一个人则要强的多,虽然也是那一副畏畏缩缩不敢看着他的样子,至少还是站得稳的。

夜叉啧了一声,将视线放到另一人身上。

“你呢?知道吗?”

“……在村子的最东边,一棵枯萎的大树旁,离这里并不远。”果然,那人如他想要的那样,说出了一个位置。

“哦?本大爷觉得你是个聪明人,你刚说的位置该不会出错吧?”夜叉挑眉。

“我没有必要对你撒谎。”那人面色惨白,颤抖着让自己抬起眼睛同面前的恶鬼对视。虽然能一眼看出他是在强装镇定,却又不得不称赞他起码有这个勇气,“我告诉了你位置,作为交换,你能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夜叉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手中长戟挽了个花,满意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类抖地更加厉害,“敢和本大爷谈条件?胆子很大,不过本大爷并不讨厌。”

他并没有马上回答他们,而是将手中的长戟戳进地面,侧身靠了上去——这是他经常做的姿势。

时间的煎熬让面前的人类更加害怕。

对啊,对啊,这才是他想要看到的。

满意地享受了一会人类的恐惧,恶鬼这才悠悠地开口,“可以啊,仅此一次,本大爷放你们一命。”

面前的人类连声道谢,连滚带爬地逃进了树丛,一溜烟就不见了,仿佛受到强烈惊吓的老鼠一般。

夜叉保持着那个姿势,打了个哈欠。金眸瞥了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嗤笑一声。

往东边逃?两个蠢货。

他站起身,提起长戟向东边走去。

 

人类的脚程与恶鬼自然无法相提并论。

夜叉大老远就看见两个狼狈逃窜的人影,咧嘴一笑,抬手一道黄泉之海便冲着其中一人咆哮而去。

击中了那个话多的小胡子。

夹杂着黄泉森冷气息的海水腐蚀着人类的肉体,由于疼痛,小胡子面目狰狞,凄厉的惨叫从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他的皮肤很快开始腐烂,鲜红的血液从身上不断渗出,肌肉也在一点点被死亡的气息腐蚀,逐渐露出白骨。

小胡子摔倒在地,渐渐没了动静。

“为什么?你说过会放过我们的!”见到自己的同伴惨死,另外一人腿一软,径直跪在地上,惊恐之余,他也不忘回头冲着正信步前来的罪魁祸首大声质问。

然而他的表情在下一秒便凝固住了。

伴随着破空的声音,“噗”的一声想起,他看向自己的腹部。

一杆长戟穿透了他的腹部,鲜血正从被贯穿的地方不断涌出。

发觉自己受到致命伤的人类失去了之前的气焰,保持着看向自己腹部的姿势,愣住了。

“哈?本大爷是说过会放过你们,但仅限那一次。”夜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身旁,伸出手臂将穿透对方腹部的长戟拔出,人类的鲜血染红了大片土地,软软地倒下,“你们偏要再出现在本大爷眼前,这不是在勾引本大爷宰了你们吗?”

“本大爷讨厌忍耐,不巧这几日也忍耐地够多了,所以,”他再次将长戟高高举起,嘴角因为兴奋而上扬,金眸倒映着人类恐惧又愤怒的脸,“安心去死吧。”

 

利刃刺穿心脏的手感一如既往地棒。夜叉手腕一翻,长戟带出一道血花,利刃上的血珠被尽数甩开。

地上的人类死不瞑目。

夜叉姑且算是尽兴了,或者说是解了瘾。一双金眸微微眯起,脸上的表情满是餍足。

那么,接下来,就去看看那位神之子的好戏吧。

扔下两具残破不堪的尸体,恶鬼提了长戟,向着石屋所在的方向前进。

 

9.

今天的天气很好。

今天一整天的天气也会很好。

出海的人不会遇到大风大浪。

也不会有什么野生动物跑出来把大家辛辛苦苦种下的作物踩坏。

还有……

还有……

瘦削的少年双手抱膝,以一种蜷缩的姿态靠在墙角。

几缕阳光透过石屋高墙上窄小的窗户照射进来,打在他面前石屋的地面上,成为阴暗的屋中唯一的光亮来源。

荒的身下垫着些许干草,算是村民们对他最后的友好。

把这些事情详细地告诉一会来送饭的人,这样等今天结束之后他们就会相信我了。

荒这么想着,干裂的嘴角终于向上咧了咧,涣散的目光中带着些痴意。

他还是相信着大家,相信这一切误会最终可以解开,相信从前的日子还会回来。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风声,也没有鸟语虫鸣,更没有人的气息。

这里是石屋。

据说是很久以前村里的人用来供奉海神的小祠堂,后来村子因为土地的问题向西搬迁,这座祠堂也就荒废了。

“这里也曾经是神灵的居所,再适合荒大人不过了。”

那些拉扯着他的村民将他推搡着走向了石屋,就像抓着囚犯的狱卒一般。最后为首的人用钥匙打开石屋的铁门,将他一把推进去,然后又将门锁了起来。

美其名为‘保护’。

他回想起村民们将他关在这里时对他说的话,脸上勉强挂着些笑意:

“这里时常有猛兽出没,这样可以保证荒大人不受那些东西的骚扰。”

“大家希望荒大人可以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

“我们都是穷苦的人,经受不住您的调皮捣蛋。”

荒抱着双膝的手臂收紧了些。

也许他们真的是为了保护我呢?

他这么想着,手指捏紧了双腿衣物的布料,仿佛即将溺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傍晚的时候,荒见到了前来送饭的人。

他隔了老远便一眼认出来者是村长。

年迈的老人手里端着食物和水,这令荒喜出望外。

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荒开心地张嘴,却在看清对方面容的一瞬间,所有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卡在了喉咙眼。

 

这位老人走近,佝偻着的影子打在荒面前的地面上。他面对着抱着膝盖的少年,低下了头,眼中是荒看不懂的情绪。

这个原本还算康健的人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脸色在夕阳下依旧显得蜡黄,眼眶凹陷,嘴唇干裂。

“……抱歉。”老人有些颤抖地俯下身,佝偻着的影子蜷缩在一起变得更小,他将手里装着水和食物的托盘从铁门下的缝隙中递了进来。

“那个……村长,发生了什么事?”

荒呆呆地看着那个托盘,以及面前的老人在夕阳下投下的那个蜷缩着的影子。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收了回去,一面艰难地开了口。

“这是大家的决定。”

老人低着头,似乎是正盯着脚下的地面,慢慢地说着,

“金井家的阴阳师大人帮助我们退治了之前一直在农田里作祟的妖物,我们很感激他。然而就在几天前,那位大人,做出了新的预言。”

老人停下了话,十分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突然有些哽咽了。

荒见状,十分担心地爬了过去,将手伸出铁门栅栏间的缝隙,试图为老人擦去尚未形成的眼泪。

你不要紧吧——然而这关切的话语尚未出口,老人便继续说了下去。

“那位大人……那位大人……要求我们将荒大人作为祭品,献给海神!”

老者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最后的半句话吼了出来。

荒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伸出的手臂也僵在原地。

“……为…什么?”

一切都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仿佛巨大的铁锤给他当头一棒,他头晕目眩,以至于对老人剩下的话也无法做出相应的回应。

“我也不希望这么做……但是,不这样的话,难息众怒,那位大人那里我也更不好交代。”

老人的身体颤抖地更厉害了,他几乎是匍匐在地上,嘴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抱歉。

荒有些木然地收回了手臂,呆呆地坐在了地上。

年迈的村长依旧不断地道着歉。

“对不起。”

“对不起。”

荒很想让他别这么道歉了,却只是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老者继续不断地念叨着道歉的话语,直到似乎是有村民来喊他,这才停下了仿佛诅咒一般的道歉。

村长有些艰难地爬起身,身上的布衣沾了好些尘土,他也不曾在意,而是佝偻着背,颤颤巍巍地离开了。

 

荒呆愣地看着自己唯一的支柱彻底垮塌,年迈的身影同夕阳一齐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

荒缩回了墙角。

他想要说的话没有说出一句,但那已经无关紧要了。

村长的变化更让他吃惊,或者说,惊愕。

明明村长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能听懂,但放在一起却不能理解丝毫。

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将他献给海神?

为什么大家会同意这荒唐的提议?

 

归根结底,他混乱的脑海里只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了。

稀薄的星子装点在漆黑的幕布上,银白的月牙被树木的黑影所遮挡,即便是清冷的月光,也不能照耀石屋丝毫。入夜后的石屋里很冷,虽然根据村民所说,这里曾经是神明的居所,但是这样的寒冷却是荒不曾体会过的。

冰冷的石壁紧贴少年瘦削的后背,不断地夺走他仅剩的体温。伴随着森然的冷意,一股倦意涌了上来。

 

少年蜷缩着身体,就那么靠着墙壁睡了过去。

他在梦境里重新看见了一段久违了的过去,那是他最初预言初显异样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

 

“早啊,荒,今天我也带了牡丹饼来,尝尝看吧!”

对方是一个比他年龄少长的女性,性子却比他要活泼的多,总是戴着一个铃铛发饰——据说是家里最小的弟弟亲手做的。她喜欢悄悄地带一些自己做的牡丹饼来找他玩,一面教育他让他好好吃饭,一面数落他不懂得照顾自己。

她家的是兄弟姐妹一共有六人,她是长姊,所以总喜欢操心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连带着他这个外人一起担心。

“不许任性!生病了就好好吃药!”

“要记得说谢谢。”

“做错了事情就要道歉。”

“没事的,荒什么事情都没有做错呀。”

她教给他很多事情,他一一记下,并且一直在遵守。

他很喜欢她。她带给他的感觉,大概就如同一个真正的亲人一般。

她是第一个不相信他预言的人,却也是一直对他很好的人。

后来怎么样了呢?

明明是发生在不久之前的事,在梦境里看来却仿佛过了百年——不仅是在记忆中,甚至连在梦境里,那位女性的面容也模糊不清了。

后来某一日在他得知她要远嫁的消息后,冷不丁地就看见她的未来。

熊熊的火焰,还有人类的尖叫声以及刺鼻的血腥味惊得他一身冷汗。

他顾不得许多,赤着脚便跑出门去找她。

她先是训斥他这么大了都不知道穿鞋,然后又问他发生了什么。

“别急,慢慢说,来,把汗擦了。”她侧头,发上的铃铛发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接过她递来的手帕,攥在手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让她不要离开这里。

他说她若离开便会有性命之忧。

她愣了愣,然后笑了。

“这是大家都决定好的事,我不能因为任性而让大家困扰。”

她拍拍他的脑袋,然后欢快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铃铛发饰也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音,仿佛一曲简单的歌谣。

她笑着说道。

“放心吧,我像那么容易出事的人吗?”

最终她还是离开了。

他如今也不知道她过得如何。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当时她的反应便是对他未来的一个暗示。

荒睁开了眼。

似乎是因为得到休息的关系,他醒来之后已经比方才要冷静了许多,但那个疑问依旧萦绕在他的心头,这个疑问是他无论如何思考都无法得到答案的。

“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

他将自己的疑惑喃喃出声。

原本并不指望会得到回答,然而原本死寂一片的石屋内却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些嘲笑和轻佻。

“哟,小鬼,听说你过得不错?”

荒吓了一跳,匆忙从地上站起,看向石屋的铁门外。

“啧啧,看看你现在的这幅惨样,本大爷之前说什么来着?”

月亮此时挣脱了树木黑影的束缚,高高地悬在夜空之上,投下一片银色的光芒。荒借着月光,看清了面前深夜的不速之客。

“恶鬼……”他低声道,黑色的眼眸倒映着面前依旧悠闲地靠在自己武器上的妖怪。

对方没有搭理他,而是自顾自地感叹着,金色的眼眸带着显而易见的嘲笑,“你说,你好歹也算是神明,哪怕不是神明也算是半个。被人类整成这个样子,也是格外的蠢了。”

“……”荒抿起了唇。对方这种仿佛在伤口上撒盐的话着实激怒了他,但他此时无力,也不适合和这个妖股再产生任何冲突。

“啧,本大爷难得能耐得住性子和你这个小鬼耗上好几天,”夜叉见他毫无反应,便直起了身提了自己的武器径直走了过来。

夜叉隔着铁门,居高临下地看着石屋内死死盯着自己看的神使少年,突然露出一抹笑意,“怎么样,要不要本大爷把这里的人都宰了?”

“什么?”荒睁大了眼,随即狠狠地皱起了眉,“不可能,我不会让你伤害这里的人半毫。”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深爱着人类的神使大人!太愚蠢了!太有意思了!”

夜叉显然是被面前少年的豪言壮语所逗笑了,他捂着自己的肚子笑弯了腰。然而这笑声就在不久后便戛然而止,就在荒有些奇怪地看向沉默着却依旧弯着腰的夜叉时,对方突然倾身靠近,一只手猛地拉住了他的手腕并向铁门外拉扯,荒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撑着铁门试图挣脱,一张带着妖纹的脸便已经映入了眼帘——恶鬼的面颊距离他不过数寸,荒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撒在自己面上的气息——血的气息。

“杀气都这么明显了,还在说自己不恨吗?”恶鬼压低了声音,一双金眸轻轻眯起。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荒有些愠怒地用力挣脱了自己的手,语气变得冷硬起来。

“哈?难道你根本连自己身上的杀意都没有察觉到?”夜叉挑眉,直起身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也不为对方的反抗而感到恼火。

原来如此,是自己根本不愿意看到啊。看着生气的少年,夜叉饶有兴致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是笑了,“真是烂好人。难道你们当神明的都有这么个善良到愚蠢的毛病?”

“……我从未觉得自己愚蠢。”荒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恶鬼。

“事到如今,承认事实就这么难?对于你们来说,”夜叉收敛了笑意,翻了个白眼,表情不耐,“你开始让本大爷感到烦闷了。”

“我从来不曾主动取悦过你。”荒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恶鬼,双手握拳。

“说的也是,可是神使大人和你所经历的故事仍然让本大爷觉得很好笑,当然,本大爷依旧很期待你会怎么做。”

荒没有继续看着夜叉,而是盯着脚下的地面发起了呆。

夜叉也没有恼,而是继续耐着性子说了下去,“你不是十分憎恨他们吗?”

“明明拥有来自神明的力量,却要被人类欺压,本大爷倒是觉得很有趣。”

“不管你信不信,你和那些人类之间,从一开始便不存在什么所谓的'其乐融融地相处'的场面。”

别说了。

荒狠狠地咬住了嘴唇。他的内心在撕心裂肺地喊,希望对方不要再继续说了。然而他做不到向对方示软,咬着嘴唇的犬齿更加用力,刺破了柔软的皮肤,鲜血从伤口渗出。

舌尖尝到了铁锈味,荒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过度用力,这才松开了自己的嘴唇。

面前的恶鬼似乎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血腥味,而是从对着荒说话变成了自顾自的感叹:

“小鬼,你能为那些人做到什么程度?”

“听闻风神一目连可以为了人类失去一只右眼,甚至堕落为妖也在所不辞,”恶鬼抬起头望向头顶的月亮,又略微偏头,目光扫向了铁门内狼狈的荒。

“那么,你呢?”

荒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你能为他们做到什么程度?”

撇下这句话后,恶鬼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树林中,荒重新坐回了石屋的角落。

他将头埋进膝盖间。

“即便我恨他们,又能怎么样。”

 

 

10.

 

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他感受到眼皮上传来一阵暖意,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睁开了双眼。清晨的阳光穿过稀薄的云层,通过了铁门的间隙,打在了他的脸上。

啊……原来自己还有心情睡觉啊。

荒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活动了下有些酸痛的肩膀,他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了身。

昨晚夜叉对他说的那番话在他听来已经不算胡言乱语——他甚至觉得,还有些道理。荒狠狠地甩了甩脑袋。

也许还有余地……还有余地……

就在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大家应该不会像村长说的那样做时,石屋外传来熟悉的村民的声音,由远及近。

 

“仪式就是明天了吧?给海神大人的献祭仪式。”

“嗯,阴阳师大人说了,确实是明天。”

“那今天就是我们两个最后一天送饭过来?。”

“对啊,可算熬出头了。”

 

如坠冰窟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荒只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如何呼吸,强烈的寒意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无形的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将他整个人都吞吃入腹。强烈的寒意让荒难以抑制地打起了寒战。

他们真的要将自己献祭海神?

而且,明天?

为什么……

荒脸色惨白。

他以为村民们会为他再争取一些时间。而不是任凭对方摆布。

恍惚之间,方才那两个说话的村民拿着放了食物的托盘已经出现在了铁门前。

“明天就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其中一个人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漫不经心道。

“这是你今天的食物,好好享受吧,荒大 人。”

句末的发音被刻意拉的很长,仿佛被拉长的丝线,慢慢地勒住了他的脖子。荒觉得自己有些难以呼吸。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张开了嘴,然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荒大人想说什么吗?”另一人似乎是看见了他的这幅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明…明天,什么时候开始……仪式?”似乎是因为许久没有和这些村民说话的关系,荒的舌头有点不听他的使唤,有些结巴,声音也很微弱。

不过问话的人还是听清楚了他的问题,爽快地回答了:“明天正午的时候,早上会有人来接你出去做准备,不用担心。”

对方以为自己在担心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做。

荒露出一个苦笑。

“……我明白了,谢谢你们。”

来送饭的两人扬长而去。

见两个村民走远,荒才有了动作。他没有动托盘里的食物,而是端了水又坐回了墙角,一个阳光正好照不到的地方。

他正准备好好地整理一下杂乱的思绪,恶鬼的声音却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还真是温柔,和神明大人扯上关系的家伙都是这一副烂好人的样子吗?”

荒抬起头,却没有在铁门外见到恶鬼的身影。他估摸着这恶鬼应该是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便放弃了找到对方的念头,端起水碗轻轻地抿了一下,这没好气地才开了口。

“我不是烂好人。”荒将水碗轻轻放在了一旁。

“那本大爷可要好好期待一下了,自称并不是'烂好人'的……好人?坏人?还是神明大人?”夜叉的声音带了些嘲讽的意味,然而荒却已经有些习惯对方这种语气了——之前恶鬼和他说话十句话有九句都是带着嘲弄,不习惯才是奇怪。

恶鬼带着嘲弄的话还没有结束,“噗,神明如果不是好人的话,那可就要大跌那些人了的眼镜了。”

“区区恶鬼,也敢揣测神明的性质?”一阵火气噌地冒了上来,荒这次是真的动了怒,不同于往日那种可以说是虚张声势的不满,这次的怒火是发自肺腑,不带一丝怯懦和迟疑。

连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而充满气势。荒猛地回过神来,后背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刚才的是他吗?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然而却看不出任何的名堂。

倒是恶鬼似乎对荒突然的怒火产生了兴趣,“刚才总算有了点样子,看来虽然愚蠢,你果然还是有趣的,小鬼。”

“我不需要你对我产生兴趣,你最好赶紧离开这个村子。”荒对着铁门外喊道,他的一只手掌撑在了地面上,五指因为用力而略微扣进了石板的缝隙中。

然而外面却又没了动静。

来无影去无踪的恶鬼又像鬼魂一样地消失了。

荒被这么一打断,原本杂乱的心绪更不知道该从何理起,便破罐子破摔地将手边的水端起,仿佛正在豪饮的英雄一般,一仰脖子便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有些许清水从嘴角流下沾湿了他的衣襟,然而荒也不甚在意,将水喝完之后便将空碗放在一旁,身子一歪,便径直平躺在草垫上。荒将手臂放在腹部,阖上了眼。他慢慢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逐渐压下了身体的颤抖。

 

就这样睡到明天……走一步算一步吧。

 

 

11.

 

夜叉一晚没有合眼。虽然妖怪可以说是不用休息的存在,但于他而言,睡眠仍旧是个不错的打发时间和休养生息的方式,所以他姑且会像个人类一样每天睡觉——当然,他的作息时间向来不定,可能是白天,也可能是晚上。

今天是那个小鬼送死的日子。

他昨晚收拾了几个企图退治他的自大阴阳师,好好地取乐并美餐一顿之后,太阳已经爬出了地平线。原本他还打算稍微休憩一下,但是想到不久后可能会发生的更有趣的事,取舍几秒后,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夜叉打了个哈欠,提了长戟从树上跳下。

直接去视野最好的悬崖边更好。或许还能稍微睡会。他这么想着,信步向海边的悬崖走去。

 

荒木然地看着面前的人帮他穿戴繁复的衣服。

那些衣物他很熟悉,他原来经常穿着它们,拿着神乐铃,为大家,村民们祈福。

然而这次是他最后一次穿这些衣服,并且是以完全不同的身份。

祭品。

他缓缓地抬头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那位老人的身影,便轻声向正在给自己整理衣带的人问道,“那个,村长呢?”

为他整理衣带的人手上的动作停住了,他没有抬头,而是有些机械性地抛出一句话,“就在昨晚,村长大人去了。”

荒愣住了。表情僵硬。仿佛被猛兽撕裂一般,他的心一下一下地疼着,但是没有任何想要哭泣的感觉。

村长自始至终都对他那样的好。

这样的村长已经不在了。

为什么会这样?

是他的错吗?

还是这些人的错?

荒抬起了头。漆黑的眸子黯淡无光。

 

恐怕,都有错。

 

手臂被人牢牢地抓着向上提,荒被动地站起了身。

“时间到了,走吧,荒大人。”

后背被人推了一下,荒踉跄了两步,脚尖踢到了翘起的石板,生生地疼。疼地他终于回过了神。

“……为什么?”

被强硬地半拉着向前走,他终于问出了声。

一阵酸涩取代了方才的一切,涌上了他的眼角。

“为了我们大家的幸福,只能委屈你了,荒大人。”

“……我明明……有在努力……为了大家……”

荒感觉自己的脸颊传来带着暖意的湿意,却在阵阵微风下变得沁凉。

“是吗,那希望您能为我们努力最后一次。我们将对你的大恩大德永生不忘。”

手臂突然被猛地向前拉扯,荒不得已向前跨了一大步,海浪嬉戏的声音这才传入他的耳中——他已经到海边很久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脚面,海浪冲刷着他的木屐,带走他脚下的细沙——他的脚部已经陷入海水的范围。

荒终于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不想死。

 

身后传来村民的催促和训斥声。

“时间早已经到了!”

“快走啊!”

“不然我们又要被惩罚了!”

“这是你最后一件为我们做的事!就算这样也不能好好做吗!”

这是他原先所爱的人。

这是他原先所要保护的人。

这是他原先费尽心思所要对他们好的人。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悲伤痛苦过。

荒狠命地咬着嘴唇,终于还是再也忍受不住,哭了。

 

 

 

少年就这样颤抖着,哭泣着,一步一步地向着海浪深处走去,冰冷的海水逐渐淹没了他的腹部,胸口,脖子。呼吸早已变得艰难,然而身体的部分感官在此刻却又变得格外敏感,他清晰地感觉到似乎正在被什么东西注视,没有太多的恶意,带给人的重量感却不容忽视。荒停下了脚步,他活动着已经僵硬的脖颈,侧过头,面颊微微朝上,望向海岸边的山崖顶。

崖顶上的身影因为四周的荒芜而格外显眼,荒一眼便认出那就是一直对村子虎视眈眈的恶鬼。正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身后传来村民的呵斥和催促。

瘦削的少年只剩一个脑袋还在水面上方,清秀的脸上满是水渍,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海水留下的。荒吸了吸鼻子,继续向前迈开步伐。

下一秒,不知何时突然变的汹涌的浪潮彻底吞没了少年。

少年原先所在的地方如今只有光秃秃的海面,除去翻涌着的波浪,什么都不剩了。

在岸边守着的村民们似乎是纷纷松了一口气,准备散去——该吃午饭了。

 

夜叉看着冠有神之子之名的少年消失,冷笑一声,却又觉得莫名火大,“本大爷从一开始就这么说了,结果还落得这个下场,还真是蠢的可以。”

他撇了撇嘴,抬手抄起被自己方才杵在一旁的长戟,准备离开山崖去亲自料理这批人类。然而他的步子还没有迈出几步,向来敏感的恶鬼突然捕捉到几分异样的气息。

一股熟悉却又陌生的力量波动,夹杂着不再受到抑制的狂躁以及喷涌的恨意,转瞬即逝。

夜叉愣了愣,随即低笑出声。

 

山崖下,原本还算平静的海浪突然躁动起来,翻涌的海浪朝着尚未反应过来的人群席卷而去。

很多人甚至尚未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尖叫便被浑浊的海水吞没。

远比普通的海啸来的更加狂暴。

仿佛神明发了怒。

 

感受到空气中海水狂暴的气息愈发凌厉。夜叉放下了长戟,背靠一棵树,颇为悠闲地看着惊慌失措的人类被吞了个干净,不禁吹了一声口哨,发自内心地感到好笑。

这好笑在他再次捕捉到之前的那股力量波动之后变的更甚,他索性也不克制了,径直笑出声,“哈哈哈哈哈,果然就是应该这样啊!”

恶鬼颇为愉悦地看着这一切。一切负面的情绪都会让他感到快乐。现在的这种场面则带给他无上的享受。

夜叉看着眼前的这幅可怖光景,一双金眸亮的惊人。

 

无尽的痛苦和憎恨会侵蚀一切。

连神明都逃不过。

 

 

12.

 

待到凶猛的海水逐渐平息,已经是数个时辰后的事了。

潮水退去,悬崖下的海岸上此时一片死寂,只有不远处的村落空无一人。

所有的人类都被海浪吞没了。

夜叉啧啧了两声,感叹着神明的冷酷,一边拿了长戟自悬崖的另一侧颇为悠闲地走下去——他要先去村子看看,再去海岸。

然而搜索的结果正如他所料,所有的人类,都消失了。

村子里的人很看重这次祭祀,他们不允许任何人缺席,甚至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那被视为对神明的不敬。

所以,他们一个不剩,全死了。

夜叉随便踹开了一户人家的门,里面果然空无一人。饭桌上的茶杯中似乎还散发着热气。然而,不会有人再回来喝这杯茶了。

恶鬼转过身准备离开,余光扫过一旁椅子上放着的小鞋子。似乎只完成了一半,鞋面还有些花纹没有完成,一旁放着五彩的丝线和银针。

这家人还有个小崽子啊。不过,一起死也是不错的选择。

他可是打算把村子里剩余的活人全都捅个透心凉的。

现在这样一点生的气息都没了,真是无聊。这笔账要算在那个小鬼头上。

夜叉有些不耐地甩了甩手中的长戟,离开了。

 

来到海岸,依旧空无一人,只有平静的海浪依旧冲刷着岸边,仿佛之前那样狂暴的海和它分明不是一个。

夜叉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向了自己之前缩在的悬崖。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眺望着远处。

 

荒。

 

果然这小鬼没那么容易死。

夜叉来了兴致,拿着长戟开始向悬崖移动。他双腿发力,伴随着妖力的凝结,直接一跃而起,径直跳到了悬崖上少年的不远处。

荒见到从天而降的夜叉也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而又继续盯着远处的海面,面无表情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少年的样子,应该是在这崖上呆了许久了。海风吹拂着他长发,带起宽大的衣袍一起摆动——他的身体一点都没有被海水沾湿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使用了力量的缘故。

 

夜叉不打算就这么沉默着下去,“小鬼,是你杀了这些人?”

荒这才开了口,“我杀他们与否,和你无关。”

少年一扫原先怯懦恐惧的模样,仿佛换了一个人,语气冰凉,漆黑的眸子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只有无边的海水倒映其中。

“哈哈哈哈,可你最终还是杀了他们,”恶鬼仰天大笑,“本大爷一开始就认定了,即便没有本大爷,你也不会放过他们。”

“……”荒没有说话。

“说起来你可以预知未来吧?”夜叉偏头,拉长了语调,“那么,本大爷很好奇,当初你能不能预知到这样的未来?”

恶鬼刻意压低了声线,金色的眸子映着少年此刻的面容,“这样的,双手沾满人类鲜血的自己?”

“区区恶鬼,凭什么向我开口问这种无礼的问题!”终于,荒被他的话激怒了,尚未完全平息下去的杀意此时悉数爆发,直指面前的恶鬼。

 

夜叉啧了一声,在荒有动作前,手中长戟便向上一扬,戟尖挑上少年的衣领,竟是将瘦削的少年生生挑飞。

大概是因为经过海水的折磨以及爆发一般的宣泄,再加上那些人类残留在他身上的旧伤,荒已经疲惫到近乎脱力,现在对于夜叉的攻击基本毫无招架之力。他狠狠地仰面朝天摔在地上,正要挣扎着爬起来,恶鬼便已经走向他,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半蹲下来。

“现在是本大爷在问你,小鬼,”恶鬼单手将他狠狠地掼在地上,“耍架子也要看场合。”

荒狠狠地抓着他的手腕,面色铁青。

“小鬼,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事情,”夜叉看着毫无招架之力的少年,“你当真以为本大爷不会对你做什么?”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荒咬牙道。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小鬼,当真不知道吗?亏得你还是神明的赠礼。”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夜叉大笑着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来自于神明的血肉,对于我们这些妖物来说,可是上等的东西了。”

语毕,恶鬼便伸手按着少年的肩膀,保持着方才的动作俯下身,靠近了对方的耳畔。手掌下清晰地传来少年的颤抖,然而夜叉见他还死撑着,便还觉不够,又凑近了些,伸出舌头,轻轻地舔舐着少年的耳廓。

荒明显受到了惊吓,他狠狠地一颤,奋力别开了头,用力想要挣扎面前恶鬼的束缚,“做什么!”

夜叉又是笑出了声,压制他的手一松。少年突然脱离了束缚,身体反而由于用力过猛滚了出去,身上沾满了草叶和泥土。

“我做什么和你有关系?方才不是还说悉听尊便吗?”夜叉单手撑着脸,仿佛像在逗弄什么小动物。

“你……”捂着自己方才被舔舐过的耳朵,荒气红了一张脸,坐在地上一时忘记爬起来。

“哈哈哈哈哈!这幅颤抖着的样子,才是小鬼该有的!”站起身,夜叉笑弯了腰,“你这表情倒是很不错,很适合抛弃了人类的神明。”

“……”

“不过对你这种没几两肉的小鬼,本大爷没有兴趣,还不如人类有滋味。”夜叉舔了舔嘴唇,拿起了一旁的长戟。

 

如果自己能活着离开,一定要加倍讨回来。苍白的脸气的通红,荒咬牙切齿地看着恶鬼,慢慢地站了起来。

面前的恶鬼继续着自己的自说自话,“然而这里的家伙却都已经死光了,本大爷只好再换个地方。”

“所以,你打算去袭击另一个村子?”荒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开了口。

“怎么?难道你这小鬼打算再保护那些人类?”夜叉挑眉,一脸惊奇地看着矮了自己一个脑袋的荒。

“我说过了,我怎么做都和你无关。”

“啧。算了,本大爷难得心情不错,就不和你计较了。”恶鬼翻了个白眼,提起自己的长戟,准备离开。

然而这次荒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恶鬼,”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荒难得地开口向夜叉问道,“在来这里之前,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头上戴着铃铛发饰的女人?”

“啊?本大人为什么要去专门记住一个人类……不过,”夜叉先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随即单手扶上下巴,“我还真有印象,是有这么一个人类来着。”

荒顿了顿,视线转向了恶鬼。

夜叉却不急着说话,含笑看着对方,“怎么,是你曾经认识的人?”

话一出口,不给荒任何回话的机会,他又继续道,“很可惜,她死了。”

“本大爷看见她被燃烧着的房梁砸中,为了保护一个人类小鬼。”

恶鬼慢悠悠地讲着,嘴角上翘,带着血的腥气,“那个女人命还挺硬,被房梁压着还在乞求本大爷放那小鬼一命。啊,那样的表情真的是让人欲罢不能,不然本大爷也不会记住了。”

恶鬼舔了舔嘴角,“不过虽然没有立即丧命,她没挣扎几下也就没了动静,不然还得由本大爷出手。当然,那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类小鬼也被本大爷解决了。”

 

荒看了恶鬼一眼,黑眸深邃,一时喜怒难辨。

原来她不过去了邻村。

不过也是那时自己的愚蠢导致的结果。

如果他没有告诉她那个预言的话。

不过,死都死了。

何来如果呢。

 

荒合上眸子,复而睁开,神色平静,“确实是她会做的事。”

“怎么,你想为她报仇?”夜叉看着荒,一手搭上一旁的长戟。

“既然她已经死去,那报仇也不会有任何作用,”荒重新看回海面,神色平静,淡淡道,“她那样的人向来死的早。”

“哦?当初那样喜爱人类的家伙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真令本大爷意外。”夜叉故作惊奇地挑眉。

“事实而已。”荒将视线重新放到了远处的海水上。

 

夜叉拿了长戟向远处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偏头看向了少年,“小鬼,你难道还打算和人类继续相亲相爱的过家家游戏?”

 

荒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只剩茫茫海水的村子,海面上还零星漂着些属于人类的衣带鞋子,语气平静。“我会离开这里,毕竟那些人类已经彻底消失了。”

“另外,那样的经历,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他看着下方浑浊的海水,双手抱臂。

实在太冷了。

 

“哦?那,以后也许会再遇见也说不定,”听到了他的回答,夜叉转过身,随即又侧过头,“你不试着去预言一下吗?”他冲着荒扬扬下巴,笑道,“还是你根本就不会预言了,小鬼?”

“我不再是小鬼,”荒侧过头,瞥了一眼笑得一脸挑衅的夜叉,“预言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更何况还是结果很明确的事。”

“哦?”夜叉双手抱臂,挑眉看着面前的少年。

荒同样看着面前的夜叉,黑眸清晰地倒映着对方的脸,一股恶劣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难得地拉长了语调,一个词被清晰地吐出,“保密。”

荒破天荒地对夜叉摆了摆手,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再见了,恶鬼。”

 

夜叉难得愣了神,然而就在他堪堪回过神的时候,一道刺目的光芒直击他的后腰,他只得勉强用长戟挡住,身体却因为冲击的力道被击飞很远——他飞出了悬崖,向下狠狠地坠落,像一颗流星一样坠入海中。

 

然而这点攻击能对恶鬼造成的实质伤害微乎其微,作为挑衅却又是效果十足的。

夜叉很快便从海中冒了出来,他冲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悬崖高喊了一声。“臭小子,别以为能轻易逃走!”

将湿透了的头发拨到一旁,抹了一把脸上咸涩的海水,夜叉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没有对方气息的崖头,神色喜怒难辨。

 

恶鬼啧了一声,手中长戟一甩,身体径直从水中窜出,已是从直接站到了水面上,一双金眸亮的可怕。

恶鬼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山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随即提着长戟,扬长而去。

 

下次再见到那小鬼,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哦对了,是叫荒来着。 

 

完。

 


无责任番外 ·一辆只有刹车的车 · 没有后续 · 作者其实不会开车 · 怒逆cp · 各种ooc

【以前,承蒙你不少照顾了,夜叉。】

【本大爷可不记得有照顾过你什么啊,小鬼。】

看着比自己甚至还要高出一些的黑发青年,夜叉挑眉,一时间只觉得对方眼熟,却又没什么头绪。

【你曾经放过了我,说我没几两肉。】

【如今却是该我放过你了。】

【你说我该不该放过你呢?】

【在本大爷面前大放厥词,作为小鬼,也是胆子大的很。】

夜叉瞥了一眼被对方方才一脚踢飞的长戟。

【你拿不到那武器。我不会给你那个机会,小妖怪。】

【哈?你说谁是小妖怪?】 

【我早就说过,我已经不是小鬼,你的记性比海中的鱼还差。】

【哈?】


【以下省略三千字,小树林play。】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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